□田建英
相约闲居在北京的两位同学,去看望高中时的语文班主任老师。老师姓陈,名继祖。初次见面的板书就是这三个刚劲潇洒的字,时隔四十载的风尘岁月,那一幕,仿佛发生在昨天。
记忆中的陈老师,性刚直,人清瘦,剑眉英挺,眼眸深邃,面貌如他的性格一样也是有棱有角,英气而洒脱。老师是北京人,普通话略带点京味儿,讲起课来抑扬顿挫,声音富有磁性。在他的讲述下,课本上那一行行静止的文字,会成为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且或婉约,或诙谐,或雄浑……让我们向往、让我们热爱,让我们崇拜。就连那枯燥的语法知识,老师讲得也是活色生香,我们听得津津有味。那时我很喜欢上语文课,在其后的人生中,文字也成了我的一种最爱,上大学义无反顾地选择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一直从事文字工作,很大程度上是受陈老师的感染和熏陶。
六月的北京,天气炎热。在约定的地方我们正四下张望,老师却先认出了我们,老远就向我们招手——老师是步行着来接我们的。霜花满头的老师,身板依然硬朗,最大的变化就是胖了许多。老师老了,我们也在老去,不老的是那师生的纯厚情意和无悔的青春追忆。老师像一位久别的慈祥的老父亲,向我们问这问那,就连我的小名,老师还记得,老师桃李满天下,时隔这么多年,还能记得住我这个笨拙的学生,一丝灼热不由得掠过眼眶。
老师住在西城区的太平仓胡同,是北京学区房的黄金地段,但屋内的装饰和家具还停留在七十年代——简陋、朴素,最奢华的要算那支包裹精美价格不菲的洞箫了。看见了它,我脑海里一下闪现出高中时陈老师吹箫的情景。那时,我们住校生住两排平房宿舍,老师独自住在把边的西头,晚饭后,闲暇时老师总爱吹起他那心爱的洞箫,那悠远的、凄清的箫声依稀还在耳边。老师学识深厚,多才多艺,曾记得老师教我们学唱京剧馏取威虎山》的名段:“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望飞雪漫天舞,巍巍丛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人生山水无数,阅历无数,但那情景和唱词历尽岁月的沉淀,却深深地定格在我的记忆中。老师清高特立,堂堂正正,见不得那些伪善狡诈,内心龌龊的小人,并斥之为“油漆粪桶”。老师这句形象的用语学生一辈子都难以忘却,老师的行为,真的影响了学生一辈子的做人做事。26岁到36岁,老师风华正茂的绚烂年华,给了我们这个贫瘠小城的孩子们,为我们这些蒙昧的孩子夯实了德行和知识的基础,为那片曾经贫困的土地播种了希望。
调回北京后,老师也依然从事语文教学,而且桃李芳菲,箫声斐然,在北京教育界都很有名气。无怪乎老师的老伴说:“他人生有两爱:爱学生,爱洞箫。”说真的,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俗社会,能沉下心来,专注一项事业和爱好,并做到炉火纯青的程度,那不仅仅是一份敬业和热爱了,那是一种精神和境界。有一段话是这么说的:一事精致,便已动人;从一而终,就是深邃。
老师的老伴也是一名资深的中学老师,贤淑而优雅。给我们切两瓜,沏名茶。听我们兴致勃勃地叙说高中时候的一些趣事和现如今同学们的一些近况。我们的高中逢遇物质匮乏的七十年代,食堂里的饭菜经常是又红又涩的高梁面饴铬,义苦又咸没有油水的腌菜。老师与爱人分居两地,与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但老师却说:“正是那段清苦的岁月,凝结了师生纯厚的情义。”是啊,2000年初,高中五班的同学们聚会,请回了老师,其他班级的同学们闻讯,也从四面八方涌来,县招待所车水马龙,人声沸腾。声势之大竟惊动了政府的官员们,他们很诧异,一个中学老师,哪来这么大的感召力?老师的生活确实很平常,很简单,他的学生中有不少精英,但老师从来不要求他们帮忙办事,总是嘱咐他们要帮助那些生活比较坎坷和不幸的同学。我不敢说我们的老师有多么高尚,但在我们的心里,是最值得敬仰的人。学生爱戴和敬慕老师,不只是学识和才华,更重要的是人格和境界。
多年不见老师,似乎有许多话,不觉已至中午,我们请老师吃顿饭,应该是情理之中吧,但老师执意要“请”我们,原来他事先已在附近的京味楼定下了餐桌,并吩咐柜台收银员,只能由他来结账。老师就是这样清澈,这样“倔”。与两位老师共进午餐,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候,其乐融融。
一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能遇到一位才高行洁的老师,是一生的幸运。在这里,我真心地道一声:谢谢您,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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