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咏梅
在原平这个四季分明的北方小城,春夏秋冬仿佛四个故友,每年都会回来探访一次。
去年春天,我应友人相邀,去农校拜访了几株杏花与李子花。我们在群芳中穿梭,看一朵花闺蜜一样紧挨着另一朵。那些春天的花朵呵,多么像我那位正当芳龄的好友,开得要多烂漫有多烂漫,要多芬芳有多芬芳。
而仲夏时分,那位和花朵一样吸引春风的友人已经远居外省。多年以后,她一定会和我一样,独自站在春风里,怀念那段农校的花事。
有时想想,生活成一朵花多好。春风一吹,想开,就任性地开,不管不顾地开;要开,就开成国色,开出天香,开到一座城的心里。
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说:“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我相信一座城,就像一个人一样,在花开花落中回应着春秋,在冷暖自知中感受着冬夏。而一座城永远不会开口说话,永远都在替神秘的时间保守着令人遐想的秘密。
夏天,是一个可以让眼睛发光,让每个夜晚都溢满星辰的迷人的季节。
我常常趁着夏夜去文体广场散步。夜色中的广场上,听着快节奏音乐暴走的人有很多,他们的目光永远直视前方,他们的心中永远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往前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而我则喜欢慢慢地走,喜欢微微地仰着脖子走,我是说,我喜欢在美妙的夏夜仰望美妙的星空。
我近视,多年以来我所看见的星空并不明朗。但我知道,在我的头顶,有亿万颗不知姓名的星星和我一样同在浩瀚的宇宙,并会在暗夜里的某一刻散发出不为人知的光芒。
只有在星空面前,我才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我小如微尘,我的所有快乐、悲伤、努力、沮丧、理想、失望都小如微尘。其实呵,在辽阔无边的星空下,人类的一切幸福和苦难不都是小如微尘吗?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一粒尘土去计较的呢?
秋天的时候,我曾在原平街头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前进西街道路两旁的树都是绿色的;永康路的树泛黄;体育路的树最好看,绿中夹杂着橘红,一片片,一层层,“层林尽染”,这才是秋天的味道。
去年初秋,在我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曾无数次从体育南路的黄槐树下走过。有一次,雷声隐约,黄槐花簌簌落着,我看见一地金黄仿佛化为了尘世的黄金。落在柏油马路上的嫩黄色花朵,在人世的低处闪耀着明亮的纯真的光芒。
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仿佛低飞的雏燕,从我身边轻轻跑过。我抬头看了一眼葱郁灿烂的黄槐花,又看了看他们小小的背影,仿佛看见了从前的那个小小的我。
还有一次,也是在体育南路,金黄的落日越过四中高高的教学楼顶,顺着我的目光迎了过来。
我记得那一天,政务大厅北边的小广场上人头攒动,围着一圈踢毽球的年轻人、放学回家的中学生、对着一盘象棋谈论人生哲学的老人,成为这落日余晖的一部分。他们身后是巨大的灿烂的落日,整个广场发出辉煌的圣洁的光芒。那辉煌那圣洁促使我停下脚步。
那一天,隔着广场的人群,我在落日前久久地伫立,然后独自携着暮色走在温暖的归途。
冬天的时候,我观察过雪。有一次,雪落在身上,我想,为什么雪花不是六角形呢?我把疑问发到了朋友圈,闺蜜潇潇笑答:“因为她看见美丽的你,惊得缩起了棱角。”她的解释让我想到了童话,因为只有童话里才有如此可爱的姑娘和可爱的雪花。
下雪了,我也观察过路边的落叶。有一次我看见环卫工人正在迎风扫雪,同时清扫地上的落叶。蓦然回首,我看见她的脚边出现了一片火红的枫叶,恍若自白雪中燃起的一抹火焰,格外热烈,格外迷人。万物都是有尊严的,我把她捡了回来,我不忍看她堕入污泥尘土之中。
记忆中的原平,就是这样在四季的更迭中一点点写下自己的编年史。
流水不腐,历史也是。街心广场上的碧桃每年都要开一遍,一座生养她的小城也终将流芳千古。
倘若一座城也会变老,那么,也许它就是这样在四季更迭中,秩序井然地默默回望着自己的一生。
(责任编辑:卢相汀)